(三)
甘霖及儿女们好不容易劝说郝红红走出窑洞木棚，坐上出租车，直驱拉萨市人民医院，对郝红红进行全面检查治疗。
郝红红坐在车上，兴高采烈，手舞足蹈，望望车外，看看车内，觉得新鲜、好奇、刺激，仿佛回到儿时，显出天真、纯朴的童趣。
“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时下的年轻人追逐浪漫爱情，很难理解前辈们那种深藏不泯的真挚情感，却是用心去写“爱情”。
今天，甘霖这位饱经风霜、历经疆场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少将，从来不轻率掉眼泪，看见郝红红时尽量抑制情感，虽然来之前，儿子甘勇打电话告诉他妻子的情况，有点思想准备。可是，一旦面对这种患难之交夫妻情结，寻找妻子20多年的日日夜夜，牵挂生死未卜的分分秒秒，尤其是郝红红因为自己受株连，为了正义感而付出如此代价的情景时，眼泪还是“叭嗒”直往下掉，无法控制，似乎只有忧伤、痛苦才是最佳的解脱方法。
“爱无来生，只要我活一天，就不放弃寻找，哪怕是大海捞针。”甘霖带着这信念，跑遍了全国各大城市，只要哪里出现一点有关失踪老妇人的信息，他都会不辞辛苦地赶到。但是，一次次乘兴前去，却一次次败兴而归，从黑发寻找到白发，20多个春夏秋冬，7000多个日日夜夜，苦苦找寻的惘然，失而复得的惊喜，这种境遇，这种现实，换上谁都无法接受，难以面对，甘霖不可理喻的是：人生如白驹过隙，一蹉跎，便是两鬓苍苍，悲哀的是眼前的郝红红，却难以回到20多年前的正常思维，这是他最大的心痛。
看见郝红红坐在车上，像是从未坐过轿车，一切感到新鲜、好奇、童趣时，甘霖心里隐隐不是滋味。心想，妻子这些年经历了绝不是常人遇到的痛苦和磨难，那可是一次次的鬼门关。不由得紧紧握住郝红红粗壮结实的手，眼前涌起无限的感慨。
1959年3月19日，甘霖担任H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兼任中共H省永平地方委员会书记。全国解放时，甘霖担任永平地委组织部长一年多后，撤销永平行政区专员公署建制，合并到其它行政区。甘霖调到南安地方委员会担任地委副书记、书记。之后，国务院批准恢复永平行政区公署，作为省政府派出机构，下辖云峰县及周边10个县。甘霖刚调到中共永平地方委员会兼任地委书记，走马上任后就微服私访省水利工程—黄坪水库建设。他看见工地一些简易工棚，地面潮湿，通风不畅，许多干部、职工、解放军、农民因不适应气候，病倒了，大多患疟疾、风湿病。
甘霖除了命令医务人员紧急治疗外，立即决定将屋子搬到干燥的地方，但紧缺木材搭棚。甘霖打电话给云峰县人民政府办公室，请县组织一批搭棚木材。办公室接电话的干部为难了，说这么大的事，必须请示县领导后才能答复。第二天，甘霖又打电话县政府办公室，回答说县长还没答复。第三天再打电话催问回答还是县长没答复。
甘霖心想，木材这么大的事，加上人命关天，不能久拖，必须亲自去一趟。翌日，甘霖早早坐小车来到县城。前几天，甘霖出门时，来不及带换洗衣服，又在工地忙碌，一身补丁破旧衣服，戴顶旧草帽，脚上穿双旧解放鞋，还有一二个窟窿，几天没刮胡子，看上去像是一个农民。
小车开到县政府附近，甘霖就下车步行去县政府，赶上人们匆匆上班，心里暗喜：“今天，准能找到县长。”便满怀信心走到县政府门前，迎面过来一位衣着讲究的干部。甘霖上前笑道：“请问，县长在吗？”
这位干部上下打量他一眼，一副欲要走的神态，不耐烦地说：“你找他有什么事？”
甘霖笑容可掬说：“我是永平行政区专员公署来的，前几天与政府办公室的干部联系黄坪水库工地搭棚子需要一些木材，请帮忙解决。”
“县长早出门了。”那位干部说。
甘霖心里一阵后悔，来前与县长打个电话就好了，免得这样跑趟冤枉路。想到工地的病人，不由焦急地问： “县长是出远门，还是在县城里？”
当他转身一望，那干部已经坐上刚开过来的小车，迅速开走了。甘霖不甘心地去传达室问：“老人家，请问县长什么时候能找到他？”
老人家一脸狐疑：“你刚才怎么不拦着他呀。”
“把谁拦住？”甘霖不解地问。老人家说：“就是你刚才跟他说话的那个人。”
甘霖涌上一股被戏耍的怒气：“刚才那位就是县长？”
老人家叹息说：“是呀，刚才那位就是县长卜得理。”
甘霖听后，心里愈发不是滋味，向老人家告辞，在各办公室转了转，快下班时，又不放心地去问老人家：“卜县长中午回单位吗？”
老人家同情说：“这可不好说，有时回，有时不回。”正在说时，一辆小车进来，老人家递个眼色说：“卜县长小车回了。”
几分钟，小车缓缓开进大院落，甘霖回头看见40多岁，中等稍胖身材的县长卜得理从小车下来，连忙上前说：“原来你就是县太爷呀 ，我在这里等你一个上午了。”
“谁敢这样大胆说话。”卜得理心里一惊，回头一看，老松树上的藤萝—死纠缠，还是上午找自己的那个人，便没好口气说：“还是你这个缠事鬼，有什么事？”
甘霖说：“水库工地上住的地方潮湿，病了几十人，必须搬迁搭房，需要县里帮忙解决一批木材。”
卜得理还没等甘霖说完，不耐烦地手一挥：“几个县的水利建设，不能光是我县解决，前一些时，送去了一批木材，现在没有了，去去去，到其它县去想办法，怎跑到我这来瞎要。”
甘霖急切说：“病人太多了，时间不容再拖，你们县离得最近，只好找你县太爷想办法。”
卜得理听见喊县太爷，火从心起，烦恼地开赶道：“你快走吧，我事情很多，没时间跟你闲聊。”说完，头也不回地大步向办公楼走去。甘霖气愤上前，拦住卜得理：“你这个县太爷急什么嘛 ，我等你一个上午，你又戏耍了我，还没找你算账呢，你偌大一个县太爷，不解决问题，还当什么县太爷。”
卜得理回头讥笑道：“你跟我算账？”鄙视地“哼”了一声，目中无人地向大楼走去。
甘霖怒发冲冠，上前抓住卜得理衣服：“你今天不解决，就别想走！”
卜得理从来没遇上这样的事，用力掰开甘霖的手，怒吼：“混蛋，滚开！”
甘霖惊讶道：“你还敢骂人。”
这时下班的干部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传达室老人过来劝说：“有话好好说。”
甘霖评理道：“我来找县长解决水库工地木材的，你不仅不解决，还骂人，你像个共产党的县长吗？我看你像国民党的县长。”
卜得理气得脸色发紫，几乎失去了理智：“你这个不讲理的混蛋，我骂你是便宜了你，再在这里瞎胡闹，我就下令抓起你。”
“你还敢随便抓人？”甘霖更是不可思议，“嘿，你这个县长是人民赋予你的权力，你太无法无天了吧。”
卜得理看见县政府办公室的人过来命令：“你给公安局打电话，叫他们立即来人。”县政府办公室干部马上转身去打电话。
甘霖笑道：“就凭我找你调运工地木材，你不仅不给，出口骂人，还要抓我，你好大的胆子。”
卜得理发出一阵轻蔑的笑声：“我一个县长，在这里说了算！抓你算什么？”
甘霖反而镇静了：“你一个县长有这么大的权力？”
卜得理得意忘形说：“你后悔了？”
不一会，警车呼啸开来，人们静息地让开一条道，悄悄议论道：“唉，这人太不识时务，可要倒霉了。”
警车一个急刹车，停在卜县长面前，迅速跳下两个警察，上前问了卜县长几句，警察二话没说走到甘霖面前，用力扭住甘霖，“咔嚓”，一位警察手铐套在甘霖的手腕上，用力一推，险些把他推倒。甘霖还没反应过来，“你们真的要带我走？”
警察不理他，连推带搡往警车塞。甘霖怒发冲冠：“快给我打开手铐。”
卜得理大手一挥，命令说：“押走！”警察们推搡甘霖上车，警车一下子发动了，向机关大院外开去。
这时，甘霖小车司机谭德进远远看见好多人围观，不大相信似的看见警察铐住甘霖，带上警车，这才反应过来，立即发动汽车呼啸开来，直冲警车前面一个急刹车停住，挡住警车的前进方向。
老虎嘴里拔牙—好大胆。刹时，卜得理、干部、群众100多人围得水泄不通。开始以为好戏完了，没想到精彩的还在后面，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警察也感到不可思议，这跟劫刑场没多大区别，谁有这么大胆量，竟敢拦警车执行公务。几个警察跳下来，气势汹汹说：“闪开！你要干什么？”
谭德进跳下车大吼道：“你们简直是无法无天了，随便抓人！”
卜得理怒吼道：“管他什么人，带走，你再不让路，连你一起抓了。”
针尖遇麦穗。谭德进拿出当年打仗的脾气，怒火中烧说：“你们再不放人，你这个县长，你们这些警察革命到头了。”
这时，行政区公署副专员褚明辉、云峰县委书记沈洪祥驱车前来，看见这一现场，刹时惊讶，立即停车问个究竟。今天，身材高大的沈洪祥从省城出差回来，前往水库工地了解进展情况。得知刚从省政府办公厅调来担任永平行政区公署副专员褚明辉下到工地督促工地建设。
今天，年迈五旬的褚明辉在工地上正纳闷，甘霖早晨去县政府大半天了，还没有回来，以为县长招待他呢。沈洪祥看见行政区公署副专员褚明辉在工地里，上前询问，才得知甘霖来到工地视察，已经去了县政府落实木材情况，两人便坐车前来迎驾。看见这个场面，立即下车，询问情况。
沈洪祥先下车一步，走到谭德进面前询问道：“我是云峰县委书记沈洪祥，你的小车为什么拦住警车执行公务？”
谭德进气愤地说：“他们抓了甘书记。”
沈洪祥一脸疑狐地问：“哪个甘书记？”
褚明辉走了过来，看见是甘霖小车司机谭德进胆大包天拦警车，疑惑地问：“小谭，你说什么？”
谭德进愤慨说：“他们抓了甘书记。”
“什么？”褚明辉还是不相信，走到警车前，打开车门，大惊失色，连忙搀扶甘霖下车，所有围观人员平声静气。“老甘啊，咋回事呀？”转身对卜得理斥道：“谁给你的权力，随便乱抓人！！！”
卜得理惊吓得脸色灰白，语无伦次：“我，我，我不知道他是甘书记……”
甘霖努力压制气愤的心情：“今天没当场被县长枪毙，算我命大，还要多谢县长手下留情。”
卜得理更加无地自容说：“甘书记，我有……眼……无……珠……”
甘霖转身对褚明辉笑道：“关键时刻，还是同一个战壕出来的老战友挺身而出，前来救驾，不然，我今天真要锒铛入狱了呀！”
沈洪祥立即反应过来，呵斥道：“还不快打开手铐！”
警察这才觉察捅了蒌子，心神慌乱地上前打开甘霖手铐。褚明辉这才向大家介绍甘霖说：“这是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兼任刚成立的中共永平地方委员会书记甘霖。”大家一阵热烈掌声。接着又向甘霖介绍说：“这是云峰县委书记沈洪祥。”
甘霖伸手握着沈洪祥的手，沈洪祥热情说：“听说工地缺木材，我马上想办法，明天就送到工地上去。”甘霖高兴说：“好，好，好，谢谢。”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这时，从人群里冲出几个群众，走到甘霖面前，“扑通”跪在地下：“青天大老爷呀，你要为我们做主啊！”
甘霖连忙搀扶他们起来说：“别这样，有什么事，慢慢说。”
“去年，我们村发大水，冲了屋，政府给我们调的木材做房子，到现在还只调一半木材，房屋只搭一个架子。”
“我们现在还住在毛棚里，眼看雨季就要来了，房屋没木材做不起来。”
“我们找了县长快一年了，总是说没木材，都用在水库工地建设上了，后来我们了解到，我们这些木材，是县里专门调拨的，不占水库工地建设指标。”
几个农民义愤填膺说道，甘霖不相信问：“是这么回事吗？”
卜得理嗫嚅：“我，我也是急着调送到水利工地上去了。”
一名农民气愤说：“放屁，你只调部分木材到工地，其它的你送人情了，你家亲戚正在建新房……”
甘霖压制半天的愤慨，此时强烈冲击胸前，如是在战场上，他会拿枪直顶他额头，方能解气。怒火中烧吼道：“你是怎样当的县长，简直是给党抹黑！”
褚明辉如不是亲眼所见，真不敢相信眼前发生的一切，眼睛足足盯着卜得理几分钟，“你好好反省，认认真真写份检讨书。”
卜得理蔫得耷拉着头：“我，我错了……”
甘霖望着100多人围观的干部、群众，想着偌大的一个县交给这样的一个县长，怎能让人民放心。斩钉截铁说：“你这不是检讨的问题，已经丧失了一个共产党员的信念。我以省委常委、省委组织部长，兼任中共永平地方委员会书记身份宣布：建议撤销你这个县长！”甘霖话音刚落，大家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几天后，当宣布正式文件撤销卜得理云峰县长职务的那个晚上，许多人在县政府大院放起了鞭炮。
文化大革命开始后，甘霖因所谓党内最大的走资本主义道路的当权派刘少奇事件株连，降职到云峰县担任中共云峰县委员会书记。
屋漏偏逢连夜雨，船迟又遇打头风。第二年，卜得理揭竿而起，组织红旗造反派，带头“打倒”了甘霖。不仅如此，卜得理儿子卜卫兵率领的红卫兵“长征”战斗队，接二连三对甘霖报复，进行游街“批斗”。
未完待续）
作者单位：广东省深圳市宝安区石岩街道宣传部
